第17章 处贫贱易,处富贵难
账,必须自己承担全部责任,不能不内心恐慌。贫贱者的焦渴是处在幸福的入口之外,还有追求的目标,种种希望尚存。富贵者的厌倦则是面临着幸福的出口,繁华幻影已在身后破灭,前面只有目标丧失的茫然和清寂。这样比起来,东坡先生所言不差。难怪他常常警告自己:“出舆入辇,蹶痿之机;洞房清宫,寒热之媒;皓齿娥眉,伐性之斧;甘脆肥浓,腐肠之药。”亦如德国人尼采说的:“人生的幸运就是保持轻度贫困。”他们都对富贵瞪大了警惕的眼睛。人类虽然不必太富贵,但总是要富贵的。东坡、尼采二位的拒富仇富主义终不是积极的办法,不能最后解决灵与rou、心与物这个永恒难题。只是现代不少人富后的苦日子,不幸被二位古人言中,实是一桩遗憾。应该说,事情还刚刚开始,东西方都在较着劲干,没有人能阻止经济这一列失去了制动闸的狂奔列车。幸福的物质硬件不断丰足和升级,将更加反衬出精神软件的稀缺,对局中人构成日益增强的压力。在这个意义上,现代化不过是上帝同人类开的一个严酷玩笑,是对人类的强化考验。 苏东坡一生坎坷,但总是能安能乐。如果说陶渊明还多了一些悲屈,尼采还太容易狂躁,那么苏东坡便更有健康的光彩。他是一个对任何事都有兴趣的大孩子,是一位随时能向周围的人辐射出快乐的好朋友,是一位醉心于艺术探索、政治改革以及兴修水利的实干家——可见他的安贫不意味着反对“富”民。我每次想起他的形象,便感到亲切并发出微笑。 1992年10月 *最初发表于1992年《天涯》杂志,后收入随笔集《夜行者梦语》。